我上不了的班，被他吹到手了
本文转载自公众号惊蛰青年（ID：wakinglism）
作者 | 高滔滔
编辑 | 李靖越
题图 | 《请叫我总监》
原标题 | 我上不了的班，被他吹到手了
找一份好工作，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，几千年来都是如此。
想要成为被选中的人，简历很重要。有着“滑稽之雄”之称的东方朔，为了在一众自荐的贤才中脱颖而出，曾洋洋洒洒写下了一份3000片竹简那么厚的“简历”投递到公车署，因此谋得了公车令的官职。面试也是一场重要的拉锯战。喜欢刑名法术之学的商鞅，就曾“四面”秦孝公，揣摩出了他不喜王道之术，意在争霸天下的心思，最终得到赏识，主导变法。
几千年之后的今天，人们在找工作这件事上，更是卷出了新高度，将其演化成了一场盛大的自我包装。求职陪伴、面试辅导、简历包装等专门为找工作保驾护航的服务，已经实现了产业化。工友互助活动，也如火如荼地展开着。除了大家互通有无、避雷无良公司外，还出现了“离职报备”的新形式——准备离职的人在网络上分享消息，找工作的人去做接班人。
(图/《理想之城》)
还有些人，将找工作的过程，搞成了大型“吹牛现场”，甚至有些职场博主专门制作了“吹牛攻略”，供网友观摩学习，以期大家在亦真亦假的博弈里，通往自己的理想之地。
很多时候，大家绞尽脑汁所追求的，不过是一个舒适的工作环境、一种没有情绪内耗的工作氛围和一份体面的薪水。
01
吹牛有用吗？
采访之前，在许多条“面试吹牛拿到了offer，现在很慌”的求助帖里 ，我就已经得到了“吹牛有用”的答案。毕竟几个萍水相逢的人，通过一两个小时的交流，能碰撞出什么信息，的确有“全凭一张嘴”的意味。
但寻找采访对象的过程是困难的。在我向网友发出“是否愿意接受采访”的消息后，得到的最温和的回答是“还是不了，我怕被发现”，情绪最饱满的回答是“当然不了，吹牛难道是什么光彩事吗？”。最终，我联系的八个人里，只有两个人同意接受了采访，然后不约而同地强调“还是不要写真实姓名了” 。尽管在网络上，许多人因为吹牛带来的胜利沾沾自喜，但吹牛一旦有可能成为他们的现实标签，顿时就能让人失去安全感。
叶寻现在这份工作，就是靠“吹牛”换来的。两年前，他离开杭州，前往一座二线城市发展，看到一家招电商运营的公司给出的薪资水平还不错，便想试一试。然而，他并没有电商运营的相关经验。在这之前，他是一名电商销售。
(图/《新闻女王》)
只需要在简历上改两个字，就能得到面试机会。在诚实地与工作失之交臂和撒个谎就能获得敲门砖之间，叶寻选择了后者。对他来说，这也不全是谎言，“我是通过校招进入了杭州那家公司，它的规模很大，当时的主要工作内容是联系全国各地工厂的老板，让他们把店铺交给我们公司运营。如果说要你去推荐公司的运营技术，那你肯定要对运营的基础流程和底层逻辑有清楚的认知才行。再加上公司经常会有一些培训、分享会，所以我对运营的工作内容有大致的了解。”
不过，即便是这样，叶寻心里还是很慌。他特意把面试时间约得靠后一些，留出两天时间来准备面试。他在网络上大量搜索博主们发布的运营干货和面试技巧，做了六页笔记，努力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运营老手。
面试当天，他和负责运营的经理聊了一个多小时，对方对他很满意，当天就和老板聊薪资，收到了offer。回忆起面试时的情景，叶寻说：“当时和领导聊到我是从杭州回来的，他眼睛都发光了。我有一个印象比较深刻的事情，当时他问我如果拿到一个新店会怎么运营，有信心能做到多少业绩。之前没做过电商的人，大多会比较有梦想一点。像前段时间有一个人过来面试，问到这里，他上来就说他一年能卖一千万，但内行一听就会觉得很不现实。我当时的回答是，我觉得一个月最高能卖到十万元吧。其实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些事情，只是因为我是个保守的人，我怕说高了自己完不成。后面想起来这件事，会感到很庆幸，当时自己还是挺理智的，虽然前面一直在给他们画饼吹牛，但吹牛也要吹得真实一些，否则一眼就会被识破。”
(图/《平凡之路》）
两个月前，吴淼也在面试中吹了牛。当时，她正处于“想去的公司看不上我，能看上我的公司都差点意思”的状态里，刚好在网上看到了关于“面试就是筛选掉配得感低的人”的讨论，她受到了很大触动，开始调整自己的状态。“我做的是新媒体运营，很多网友帮我出主意。有人说我工资要的太低了，人事看到我的期望薪资低于行业平均水平，会怀疑我的能力。也有同行告诉我，现在行业很卷，恨不得一个运营当十个人用，所以一定要尽可能往多里说自己掌握哪些技能。”
吴淼也很好奇，不知道是自己表现得更为自信的缘故，还是因为她在自己擅长的文案写作、视频剪辑之外，又和面试官们侃侃而谈自己熟练掌握PS、AE等软件，总之，“在那之后发现自己的行情的确比之前好多了，也顺利入职了现在的公司。”
不过，对于打工人而言，通过面试、拿到offer，只是一个开始而已。
02
延后的痛苦
在某种程度上，面试吹牛是一个透支自己的能力，将痛苦后置的过程。
入职前一天，叶寻很惆怅，“去公司就要实际操作了，但感觉自己啥也不会呀。”到了晚上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，索性给之前的运营同事打电话，登录上了同事运营店铺的后台，熟悉每一个功能，“最基础的总得会吧，不然过去就直接露馅了。”
入职后，他和经理站在了同一个起跑线上，他们二人在同一天各自起了个新的店铺。“我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，能做的就是把要卖的产品上架。我觉得我们每天的操作都是一样的，但是到第四天时我就发现不对了，因为他的店铺已经有真实订单了。我当时特别慌。我就把他的店铺后台和我的店铺后台截图，发给之前的运营同事让他帮忙看，然后在网上疯狂搜索新店快速起点的方法。其实很多问题我都没能解决，我也不敢问经理，就放在那了。还好第七天的时候我也开了单，真是长出了一口气。”
据叶寻回忆，自己是在工作三个月左右，才开始有勇气和经理探讨业务上的问题。“那段时间我天天晚上回去都要在网上学习，因为每天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，经理一个店铺的业绩能顶我三个，但我还是比较开心，感觉自己是一个真正的运营了。”
(图/《请叫我总监》)
过去一年，叶寻成为了公司业绩最好的运营，“其实我有发现一些同事完全是在摸鱼，上班开机就打开抖音看直播，但其实数据是需要不断测试对比，才能维护好的。”当年吹的牛，叶寻都超额实现了。
吴淼就没这么幸运了，目前她还处于和新工作磨合的状态，有时候甚至要“搭钱上班”。她在网上收藏了许多PS教程，但因为经常加班，只学习了一点皮毛。有时候领导要她根据宣传需求设计相关的图片，她就只能去咸鱼上找人帮忙。“还好这种情况比较少，公司有专门的设计，不然真是干不下去了。如果能转正，我打算在假期找一个速成班，不能总这样下去。”吴淼说。
颇感意外的是，对于面试吹牛这件事，有着十年人事经验的林姐表现得并不反感，“你说的吹牛，我可以理解为简历美化和自我包装，这其实是很有必要的。我接触过很多技术人员，专业能力都不错，但是简历做得很简略，也不擅长表达自己。如果说公司一天收到几十上百份简历，那很有可能就会被筛掉了。”
不过，在林姐看来，吹牛和造假之间，是有一条鲜明界限的，可以酌情拔高，但不能无中生有。像叶寻这样的经历，是小概率事件，要么是公司的人事并不专业，要么是他本人很聪明，同时有着高超的表演能力，表现得毫无破绽。
(图/《新闻女王》)
在面试过程中，林姐经常会针对简历进行快速提问, “比如他说自己是销冠，那我会问他，你的业绩是多少？提成是多少？提点是多少？一年签多少单？你说的销冠是最高业绩还是平均业绩？你们部门有多少个销售，年度业绩是多少？这样快速、反复地验证，如果他说的是假话，那我计算一下很容易就会发现漏洞。”网络上简历注水攻略里提到的年薪注水、项目经历注水等，基本都可以用这样“剥洋葱”式的方法破解。
许多人背调电话留朋友号码这件事，人事们也早已心中有数。“我会去问一些工作细节，比如留的是人事的电话，我就会从人事工作的角度出发来聊一聊。多数情况还是比较好判断是否是真实的电话。如果是比较重要的岗位招聘，其实现在的第三方背调公司已经很成熟了，学历、工作经历造假几乎是不可能蒙混过关的。”
“毕竟工作是一个长时间的事情，路遥知马力，假的东西就是假的，就算吹牛，也要有把吹的牛实现了的本事才行。”林姐说。
03
找工作，也是一门生意
不少人认为，“面试就是一个吹牛的过程”之所以能成为颇具热度的话题，很大程度是彼此立场不同造成的。“企业既要招年纪小的，又要工作经验丰富的，这两个条件本身就是互相对立的，根本不存在这样的人。”所以在林姐看来，有些人才会刻意编织出一个所谓完美的人设，来应对某些苛刻的招聘条件。
“企业想花费低成本招聘优秀人才没有错，求职者为了适应游戏规则做一些自我包装也没有错。人事在其中要发挥的就是协调作用。”林姐认为，外部市场我们没法决定，“但是可以通过事实印证让领导清楚，既要又要是没有办法实现的。”
(图/《重启人生》)
也有一些和林姐一样有着丰富人事工作经验的人，开始从甲方公司“出走”，转变为服务求职者的乙方。2017年，Tina和朋友成立了新橙生涯规划工作室，在本职工作之余，提供简历修改、职业规划、辞退咨询、面试辅导等服务。经过几年的积累，工作室已经有了稳定的客源，再加上Tina认为这是个比较好的风口，便在去年从公司离职，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工作室中。
据Tina分享，目前他们的客户主要是两类群体，其中60% 是毕业生，“刚毕业的学生，很多人在找工作时是迷茫的。高校会教授很多理论知识，但很少会告诉他们在社会这么多行业中，该如何去选择工作。”另一类则是30岁左右的人，“他们希望自己不要再拘泥于当下的环境中，但又找不到突破口去改变，所以会产生一定的职业焦虑。”
像简历修改、面试辅导，都是较为基础的服务。在此之外，Tina的工作室还有全程求职陪伴的项目，周期长达3~6个月。Tina首先会和求职者一起通过深度交流、做职业测试题、实践等多种方式，明确求职方向；确定之后，会为求职者实时进行信息整合，衡量各个岗位之间的优劣，进入简历投递阶段；然后在面试之前，了解不同公司的面试风格、偏好，陪同求职者进行模拟面试，共同努力，以期求职者可以进入理想的岗位。这期间有着大量搜集信息、查证的过程。
接触到的求职者越多，遇到挑战的可能性就越大。Tina曾经遇到过一位军工行业的求职者，“这类偏保密类型的企业，坦白来讲我们很难获取到太多信息，只能做更多的准备，确保能应对各种状况，对我们和求职者而言都是不小的挑战。”
(图/《新闻女王》)
Tina会想尽一切办法美化求职者，将他们的优势发挥到最大，但她一直遵循着语言可以有艺术，但不能背离事实的原则。“现在市场上的确是鱼龙混杂的，像极端修改简历，为了通过面试用尽一切办法、不顾后果的人也有，但我们不会这样做，这太冒险了。我们的很多客源都是通过朋友介绍过来的，特别是学生群体，经常会有老带新，那样做属于砸自己的饭碗。”Tina说。
在找个好工作的期许里，绞尽脑汁包装自己的人，和费尽心思包装别人的人，已经达成了一种共鸣——大家都希望明天会更好。
（应受访者要求，文中叶寻、吴淼皆为化名）
